AnYi 安亦

  己亥春近，梦吾友钰洁，醒不能寐。去岁夏忽闻噩耗，作此祭文。世情种种，难以兼顾而删之，今补录于此。日日思君，时时恍惚，不敢忘矣。

懒马儿，祝你快乐，你从此再无烦忧。

  吾与汝俱少年，以为虽暂相别，终当久相与处。

懒马儿，你知道吧，安慰和悲伤都是留给生者的。你死了，我相信你也自由了。我一定要用这样的字眼吗？我的大脑还没有办法理解这个消息。它不给肯我下达任何情绪上的指令。我在日出的晨风里对着地平线和你说话，我问你是不是纳闷我怎么都不哭。我觉得那只草丛里的兔子很像你，倏而穿过草丛就不见了。我讨厌虫子的，可我又觉得那只飞进我房间的蛾子像你了。我不赶虫子了，变成虫子回来倒也像你的风格。你向来是那么恶趣味的。我等着你，你还说好要来找我玩的呀。

真希望我问过你，信不信鬼神，信不信魂灵。我不知道你的归处所在。你会去流浪吗？这片土地是你如此热爱，如此钟情的，你现在自由了，你会回来看看吗？你现在不需要机票和签证了，科总的戏还是演到八月呢，你还会来看吗？你会不会悄悄地驻扎在某个剧院里，趁机闹闹恶作剧，当一回剧院幽灵？

我还想等你变成世界上最好的舞台灯光设计师，飞去世界各地看你的作品呢。你一定还记得科总亲口对你说的话吧，你给我看他在你日记本上的寄语，笑得那么灿烂。他告诉你You can do it if it’s in your heart，你整个人都明亮了好久。你那么努力，那么热忱的。你去哪里了呢？

 汝病吾不知时，汝殁吾不知日，生不能相养于共居，殁不能抚汝以尽哀，敛不凭其棺，窆不临其穴。

内疚也是留给生者的。我不知道。我以为你这些天很快乐。我听着你讨论买机票办签证计划行程，我想，好呀，懒马儿也要来了。我隐约盘算着，等八月你来了，我们或许能再见上一面。你还没有来杜伦看过我呢。我以为你生活里升起的是新的希望。我以为你要摆脱泥潭了。我不知道。

可是假设无法重来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？你不在了，我们还活着。我们那个吐槽开车发牢骚的小群，现在就只剩下我和Jess两个了。看着你爸爸在群里用你的头像你的群备注和我们说话，这太假了，太像做梦了。后来Jess问我，咱们那个群名还有聊天记录，三个人开起车来就都是不管不顾的，她爸爸看见了也不知道作何感想。我笑了，真实笑出了声音。懒马儿，你看你，你人都不在了，都还这么逗得人笑。Jess说咱们要不要换个群名，我说算了，就留着，这才是懒马儿的样子。我们这才想起来FB上我们也建过一个群，你回国后就不怎么用了，那个群最后的一段对话还是你发的几条长语音。你要去学校打印东西，背景很嘈杂的街道。你留下来好多照片，好多长语音，好多段子，还有没写完的同人，没做完的翻译。数字时代保留一个人的点滴也太容易了，可其实也都是给生者的安慰罢了，我想到你的核桃，你那么爱核桃，它要怎么办呢？虽你经常骂它小混蛋，可这个小混蛋给你带来了这么多快乐啊。去年你还没回国，你的金鱼，起名叫梅林亚瑟的，死了，你哭着给我发语音，那你现在可以和它们团聚了吧。你这个人，老是爱连发好几条一分钟的语音消息，换了别人我早就烦死了，可不知道为什么，我一直就很喜欢听你唠唠叨叨，告诉我日常琐事。 我们以前三天两头就给对方发自拍，你用什么口红什么指甲油我全都知道。我第一次见你，你按着我头要我看化妆教程，带着我买眼影，还带我四处找好吃的。你多么热爱生活。你有没有不舍的时候？我不知道。

然而你本质上，永远是那个活在梦想中的女孩啊，你是最勇敢的人。我知道。

  一在天之涯，一在地之角，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，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。

没有人来跟我说，别怕；没有人来跟我说，死人的思念要怎样涌来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思念你。我囫囵的梦境消失了，也看不到你。偌大的学院空荡荡的，大家都回家去了，我一个人住在空空的楼里，和砖石融为一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