己亥夏,适吾友钰洁而立诞辰,思之切切,作文记之。
懒马儿在网络上是个话挺多的人,我要找和她聊天的记录,得跨三四个不同的社交软件。有的记录保存了下来,有的已经随着设备更新换代消失了。留下的内容都是2017年五月之后的,长而琐碎,也并不太连贯。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一年多了,早就从普通网友升级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。
所谓无话不谈,谈得最多的,也无非平平淡淡的日子而已。去了哪里、吃了什么、看了什么书和舞台剧、迷上了哪个明星,也互相发发牢骚,抱怨一下讨厌的人。懒马总是在做计划:接下来要去办美国签证、要去看某人的舞台剧、要找工作、要办澳大利亚签证、要申请NINO账号、要去苏格兰和北爱旅游、要再去伦敦……2017年她都在英国,每一天都有新的机遇躲在小小的角落里,等待她去发掘。我们谈未来,总是掺杂着悲观和乐观,前景时不时会变得黑暗,但总是有一点希望的光明的。
这是她给人最鲜明的印象。蹦蹦跳跳的,心底里总还有着希望。
作为网友,刚开始我自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。但我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们习惯了三天两头给对方发自拍,因而每当想起懒马儿,她那副豁朗的笑容总会浮现。我们好像认识了一辈子。
这种一辈子的感觉,始于我们在字幕组的合作。刚进组时我还没过十九岁的生日,刚刚过完大一的第一个学期,相信自己会在福建过完四年混吃等死的大学生活,于是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拿来搞《梅林传奇》相关的事情,并说服了视听说的老师让我用组里的翻译项目交作业。我很慌张,组里的大家都是前辈,很多已经有了稳固的社交关系。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和我这样一个新人成为朋友。
Jess和懒马就是在这时一前一后进入了我的网络社交圈的。我和Jess都是组里新人,因为Lucy Maud Montgomery结缘,开始频繁聊天。懒马儿已经组里待了很久,一开始总感觉她是个前辈高人,不敢接触。但一起做了几个翻译项目之后,大家也都聊熟了,我和懒马也渐渐多了些私交。说来也怪,我完全想不起来,我和懒马儿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了这种私交,只记得我们经常在群里接对方的话,也许真的是聊了太久,话真的太多,一点一点积攒起了交情。只依稀记得,懒马儿刚说她要去英国读研的时候,我好像和她还没那么熟,因此关于留学的事情,最早都是Jess在给我建议。但到了2016年夏天,我和懒马就已经开始盘算以后在英国见面的事情了,因为马鞍山到重庆实在太远,到英国再见反倒方便些。想必我们是在2016年春天成了真正的朋友。具体的对话早就从记忆中溜走,但这都是细枝末节——重要的是我们成为了对方生命里重要的人,这种友谊越来越牢固,直到最后。
2016年。那一年我过得跌宕起伏,一个选择接着另一个选择,一个困难接着另一个困难。生活最终翻天覆地,从原先的人生轨迹里彻底脱离。网络社交宽解了一些现实带来的阵痛,而我在年底总结,2016年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认识了懒马和Jess这两个新朋友,如果没有她们,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做那样的抉择。没想到懒马和Jess早已“背着我勾搭上了”(忘了这是我们谁当时的原话),于是我们三个顺利成章,建了聊天群,每天在群里继续更新生活日常,发发牢骚,谈谈理想。像所有的朋友群一样。
我很想念那个聊天群。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们三个在不同的时区,每每有人大半夜需要倾诉一下,总有人能即时回应。现在我和Jess还是每天联系,隔着固定的五小时时差,只有一方熬夜的时候才开启深夜话题。
我们天马行空地海聊时,懒马总是直截了当,有什么说什么。我很少见到像她这么坦诚的人,鲜有什么避讳。她比我大很多,我们之间倒没什么代沟,但如今几年过去,才发觉其实二十几岁的我也不再像十九岁那样拘束了。我来英国之后,也自己去了一些地方,自己办了很多事情,常常在火车站、公交站之类的地方想起懒马。不知不觉,我也有些像她了。我时常会想起她告诉我的一些琐事。Trainline的车票有铁路卡就便宜三分之一。月经杯比棉条好用。Jelly babies是五颜六色的糖果。上粉底的时候可以不涂全脸。穿不穿胸衣其实只是一瞬间思想解放的事情。土司煎蛋其实很容易做。她说这些的时候并非有意传授什么经验,而我在这个陌生的国度生活了两年,才发现她对我的帮助,早就都散落在零零散散的生活碎片中了。
其实写这种文章,很容易写成“某某人优秀事迹列表”,懒马是个幽默感十足的人,如果真写成那样,她多半要疯狂大笑。因此我也就不详细写她那些光怪陆离的游记,或者她为梦想奋斗的精神了。我只想写写快乐的回忆,而事实上,关于懒马,我也只有快乐的回忆。我无法想起她而不笑——我们毕竟一起谈了做了那么多好笑的事情,年轻人特有的、放浪形骸的滑稽。
我有些遗憾的是,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只在网上交流,没有进入对方现实生活的固定流程。她没有给我留下切实可触的缺失感。我走到哪里,世界都仿佛没有变。但世界又确确实实变了,变不回去了。有时真但愿我能抓住懒马留下的空白,让它的尖锐和苦涩提醒我,不要忘记她,永远不要忘记这个朋友。但日子又总是平淡如水,想念和遗憾也被时间冲散了。我每天都会想起她,多是淡淡的,算不上忧伤,也算不上欢乐,只是想起她。我知道我不会真的忘记。
2019/7/29 于谢菲尔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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