抬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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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春的时候,陆霏霏女士动起了说媒拉纤的心思。庸碌烦躁的更年期生活里来了这么一点刺激,她不禁好生得意。

那天正赶上陆家老太太九十大寿,热热闹闹办了一桌,该来不该来的亲戚都来了好些。陆家亲戚派系繁多,互相之间看不大顺眼,堪比陆老先生当年做论文时,各大学派明里暗里争风吃醋的派头。但聚在一起,倒也都客客气气,面上都挤牙膏似的挤出雪白的发黄的黑灰的笑,色度对比仿佛集体做了牙膏广告。老太太本人呢,有点糊涂了,知道是给自己过生日,周身经过女儿女婿的打扮,也有如年画那么喜气洋洋的,就拉着几个小辈说话,可不大记得清谁是谁。孙辈的几位也都不小了,年长几岁的早借口工作或小孩溜开,年轻几岁的,当然觉得手机比老太太有意思。结果酒喝了一轮下来,桌上的讨论分了三派:有小孩的说小孩,以此牵扯出求学买房买车等一系列话题,论点十分激烈,证明这都是小孩搞出来的;没小孩的在说最近流行的明星和影视剧,但几个人各说各的,倒也没给彼此回应;剩下来的就只有老太太的独白,混浊的淮平口音加上几颗牙齿缺席,实在没什么人听得明白——而老太太面前就只有陆蒹白,手腕给老太太捏着,脸上还是一副专注的神情。

陆霏霏把大哭大闹的外孙塞回女儿手里,一回头正看到了这一幕。陆蒹白正用空着的那只手拨开额头上的碎发,两眼弯了起来,给老太太一个平和的笑——“真像她妈。”陆霏霏微微皱了皱眉。她尽量不去想陆蒹白的妈。

偏偏老太太一时又犯了糊涂,胡乱拍着陆蒹白的手背,叹道:“思思啊,你越出落越娇俏咯!”

“外婆,我是蒹白。”陆蒹白又给出一个浅浅的笑。

“我知道,我知道,蒹白嘛!”老太太抢话似的接了下去,“你长得还是像你妈!你两个兄弟,都不怎么像她,还是你像!这眼睛,这鼻子,这笑起来,都像!”

陆蒹白的笑从眼里散了,只在嘴角留了不易察觉的痕迹。“也许我确实长得像她,但外婆你要记着,我是蒹白。我不是她。”她声音柔柔的,没什么火气,但传得很远,陆霏霏也听见了。她就是在那一刻动了心思——这孩子长这么大也不容易,倒也该操心终身大事了。陆蒹白毕竟不是她妈陆思思。

那天晚上,陆霏霏跟着女儿哄完了宝宝睡觉,就提起来:“你蒹白妹妹在大学里是不是还没对象?”

女儿哄宝宝哄得心力交瘁,有点不耐烦:“我怎么会晓得?他们家哪个像是平时会跟我讲悄悄话的吗?”

陆霏霏就劝:“哎呀,你们年轻人消息总是灵通一点嘛!两个小的死脾气,你陆苍哥哥不还是个心里有数的?他平时可讲过什么?”

女儿直打哈欠,对表兄妹几个的感情生活显然毫无兴趣,敷衍了几句便也回房去睡了,需得养足体力面对宝宝过于充沛的精力。陆霏霏觉少,就大半夜躺在床上计算陆蒹白这个外甥女在相亲市场上的价值。她早年工作总和数字打交道,心里算盘珠子噼啪响,将陆蒹白整个人分成了好几块,按不同需求归类,几乎统计出了好几张表单来;又将自己认识的适龄男青年(这些男青年自然也没有自己的身份,都是“某某的儿子/侄子/兄弟”)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,同样分门别类做统计,只不过这里的数据总有些缺失,但无所谓——男人嘛,都那样,又能有什么差别?何况还是配陆蒹白呢!她这个做姨妈的能尽心到这份上,不说感动中国,怎么也值得她陆蒹白半辈子感恩戴德吧。做亲戚做到如此地步,陆霏霏也为自己对外甥女无私的关心而感动。短短半个夜晚,她已经设想了好几场成功的相亲,连婚礼和小孩满月都想好了,想到得意处,还不时踢一脚身边打呼的丈夫——她嫌他扰了她的思路。

陆霏霏女士雷厉风行,第二天就开始搜集这些男青年的资料。如今淮平这小城市也有了星巴克,三两个前同事老姐妹,分别约在那里一坐,一人一杯自己泡的菊花茶,或隔壁奶茶店的廉价果饮,就能交换一下午的情报。前同事多半都对陆家有个一知半解的印象,只知道陆老先生生前在本地的大学教书,因此将陆霏霏也依稀划入知识分子出身;陆家小妹虽然鲜少听陆霏霏提起,但经不住她来个春秋笔法,掐头去尾省中间,整个故事变成了陆蒹白年幼丧母却阳光成长的励志传奇,格调相当之高。

“也难为我这个外甥女现在这么优秀!现在拿公派奖学金,在国外的名牌大学交换呢,也就是开春放假才回来的,在家待不到一个月又要走。”前同事自然都啧啧称叹,而陆霏霏又很是体贴地补充,她那妹妹命苦走得早,蒹白这女孩子不是爹妈带大的,多多少少有那么点“那个”,找对象嘛,也就没那么高的指望——淮平本地人当然最好,知根知底没毛病;学历嘛,普通的本科,大家也都差不到哪里去;当然,如果男方已经工作了就更好,陆蒹白虽然还没毕业,可凭本事也绝不是挣不到饭吃的;至于相貌——男孩子谁看长相呢?陆霏霏早在十几年前就见过这几位老姐妹家的小孩,一个个活蹦乱跳脏兮兮的,谁也看不出有长大变成美人的架势——再说,陆霏霏也不信任太漂亮的男人。她想起陆苍他爸,也是她的第一任妹夫:在80年代末,那样一张脸通常只有在港台明星海报上才能见到,妹妹第一次把人从省城带回来的时候,父亲看见那一头卷毛,还疑惑这是哪条街上的小流氓。那人似乎是个艺术家,但在陆霏霏当时的理解里,搞艺术只是疯疯癫癫不正经的借口。他拍了许多毫无美感的黑白相片,洗出放大了摆在家里开展览;还会在省城的郊外给人画伤风败俗的裸体画像,陆思思也有一幅,还当宝贝似的给她看过。她无法理解陆思思为何像电视剧里那样,死去活来非要和这人结婚,结果陆苍生下来不到五岁,两人又惊天动地闹分手,艺术家带着他那头漂亮的卷毛去了美国,再也没回来。直到又过了十年,陆思思死于酒精和药物双重过量,陆霏霏才在葬礼上又见到他。他略微发福了,穿的西装显小了一些,一头卷毛留得很长,扎在脑后,整个人一副很美国的派头,不过陆霏霏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“美国”。葬礼上他们连客套都寥寥,艺术家当天就赶着回了美利坚,临了只留了一笔钱给陆苍上学,而照顾蒹白和小艾的责任则通过抓阄落到了陆霏霏的头上,靠陆思思为数不多的遗产支撑;一直到陆苍大学毕业,他才将弟弟妹妹领了回去。

外甥女励志成长故事的这一部分,前同事当然是不知情的。陆蒹白去交换的那国外大学,名字叫人眼花缭乱,反正不是牛剑哈耶福;可国内的本科学校名头总是响当当的,做不得假。陆霏霏言语间又从手机里翻出照片来,老姐妹们围过来看了,相貌上免不得挑点刺,好把那闪亮的学历刷得黯淡一点,才好配自家的孩子亲戚——但个个也都承认,小姑娘着实“还算秀气”“长得清清爽爽”。陆蒹白就这么给定了性,上了标签,成功入档。陆霏霏看中的那些候选人长辈里,有两个明确点了头,于是双方年轻人的照片与微信号就这么打包送了出去,只是陆霏霏末了想起陆蒹白的脾性,有点心虚地补了一句:“最好还是等问过小孩了再让他们加微信吧,我家外甥女对这种事比较在意。”

那几位老姐妹呢,也是理所当然,将这理解成了年轻姑娘的含蓄与羞涩。陆蒹白的统计表上又加了几分。

陆霏霏逮了个机会去翻那两位男青年的微信朋友圈,钻研了半天也没弄懂那些缩写字母和游戏截图是个什么玩意;只在其中一位的相册里翻出来几张健身房的摆拍,默默将这项算进统计类别;又在另一位那里翻出了几条抱怨加班的动态,便开始悄悄心算这位的薪水范围。

至于陆蒹白,她似乎不发朋友圈——陆霏霏点开过她的相册,除了个不知所云的头像,都是白茫茫一片。

陆霏霏隐约怀疑,陆蒹白可能屏蔽了她。在陆家,屏蔽长辈算是极大的失礼,但这倒也不是她做不出来的事。有一年过年,陆家十几口人都在老太太那,年节时候一点火星都能爆炸,谁的脾气也不好。那年蒹白姐弟两个刚从陆霏霏家搬走,半年没见,显然是被陆苍带野了很多——二十来岁的应届毕业生,哪里懂怎么带小孩子呢?陆霏霏记得,那天陆蒹白倔得很,说什么也不肯敬酒,吉祥话早年都在陆霏霏家背熟了的,也死活不说了。她只斜睨着众亲戚,谁说她几句便冷冷地顶回来。陆霏霏只觉丢尽了脸面——她自是认为,大家都将陆蒹白的家教归在她的头上。话赶话急了,她便掴了蒹白一巴掌。此前陆蒹白其实很有挨打的经验,因而陆霏霏绝没想到她会那样爆发起来,闹到整个屋子的人都停了各自的拌嘴和八卦,回过头来看他们。那时陆蒹白瘦削如竹竿,仿佛一吹就断的身板,却凝聚着巨大的火焰,直将陆霏霏烧到瞠目结舌。“陆蒹白,你学你妈不要脸,我还要呢。”她末了只好搬出这句老话,而陆蒹白的怒火忽然熄灭,只浅浅笑了笑:“那你好好留着,那脸皮太厚,我要不起。”说完转身便走,直到陆蒹白高中毕业,他们兄妹三人再也没和陆霏霏家一起过过年。

陆霏霏想自己总不至于和十二三岁的陆蒹白计较,更何况,她妹妹这么不负责任地死了,造成几个小孩成长中的失败,小孩也有不少难处。两个男孩子眼看着都是好的,只有陆蒹白古怪,但这几年表面上也好了些,所幸学历够本,长相也随了她妈,若不深究陆思思那疯狂的过去,蒹白这样的姑娘在相亲市场上也确实受欢迎。陆霏霏啧啧咂嘴,叹了两叹,给陆苍打电话,问清了蒹白返校的时间,又半真半假嗔怪怎么不来她家玩。

“姨妈这个时候应该很忙吧,宝宝那么小,蒹白——她也是怕去了打扰你们。”

陆霏霏逮到机会,立刻强调蒹白更应该来看宝宝:“我看上次聚餐她和宝宝玩得蛮好嘛!这丫头,说什么不生小孩,真见着宝宝了不也喜欢得很?我就说嘛,女人哪有不想要小孩的呢!到了年纪了就自然喜欢了。你让她来,宝宝现在都会认人了,跟这小姨培养培养感情,也给以后打基础嘛!”

陆苍顿了顿,才慢慢说:“姨妈,蒹白还小,何况有些事本身就是她自己做主,我们也没发言权的。”

“她明年也毕业了,也该考虑这个事了。你别总觉得弟弟妹妹还小,这不连小艾都上大学了,过两年也就轮到他喽!”

陆苍似乎是呛了一下,好半天才接话:“小艾……他不用姨妈操心,我替他谢谢您了,他——还有好几年才到法定年龄呢。”

“早点考虑,有备无患嘛!你看你自己就没开个好头,拖到三十了才找——说起来,你跟你那小姑娘,你们什么时候办酒?孩子打算要几个?”

电话那头一阵猛烈的咳嗽,陆苍没等咳嗽完就赶紧说:“姨妈,我们到时肯定通知!至于蒹白的事……咳咳……您还是自己跟她说吧……咳咳……我还在上班,先挂了!”

行,唯一靠点谱的陆苍也指望不上了。当晚吃完饭,陆霏霏指挥丈夫去洗碗,自己靠在厨房门边抱怨:“我好心好意说要给他们家蒹白介绍对象,他陆苍好像还不情不愿的样子!我这不也是为了他考虑嘛,眼看着就要成家的人了,难道还带一直个拖油瓶妹妹呀?”

“这话你怎么不跟蒹白说呢?”女儿抱着宝宝从屋里出来,正拿个小波浪鼓逗宝宝,“而且拖油瓶也不是这么个用法。”

“她可不就是个拖油瓶——她妈留下那点钱这么多年早耗没了,况且要不是因为那两个小的,陆苍至于放着美国的研究生不念,跑回淮平当中学老师吗?要我说,陆苍也是傻,当年说考上了常青藤的研究生,多少人羡慕啊!他就是投奔他那个老不正经的爸去,也不至于到今天还在中学里天天改作业,也不至于拖到三十岁才准备结婚。”

“不过,要不是你这大外甥傻,那两个小的在我们家就免不得要多住好几年喽。”厨房水槽边悠悠飘来一句。

“所以说,早点给蒹白找个人家,早点安定下来,不也是我们为陆苍做点好事吗?别看她念书好,整个人还是飘得很,跟她妈一样,可别在外头找个什么不三不四的回来,那到时候她自己后悔都来不及,还连带着陆苍和小艾一块苦。我也是为她好,小姑娘长这么大不容易,不能让她走她妈的老路。”陆霏霏自认逻辑无懈可击,完满结束了这次会谈。只是临睡前丈夫问她和蒹白提了没有,陆霏霏只是翻眼睛,捏着手机踌躇。

“她那个脾气,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呢。”

“那你别费这个事了呗。”丈夫实在困倦,只想陆霏霏赶紧关掉手机屏幕。

陆霏霏打开微信,摇头,声音果断了一点:“那不行,我跟老鞠小周她们都说好了的。我们这也是尽情分么,蒹白不是个真没良心的,等事情真成了,她会感谢我们的。”

陆霏霏开始拿一个手指敲手机键盘,给陆蒹白发信息。她学不会设置手机音效,都开着默认模式,每敲一下键盘都“嗒”的一声,视效音效双合击,丈夫和朦胧清梦失了缘,瞪着天花板道:“话又说回来,你怎么知道人家蒹白在大学里就没谈对象?”

“就她?她要谈了,陆苍和小艾能不知道吗?你不懂,话里话外我都听得出来,她肯定没谈。你没看她还在喜欢的那些歌星啊影星的,真有了对象还能让她搞这个?也就我们人好心善,还给她张罗这个。你看她哥,自己就是个糊涂人,一点都不操心的。”

陆霏霏“一指禅”打字着实追求不了速度,时不时还得停下来想想某字怎么写。丈夫发觉梦境越来越远,索性也翻过身去,看她往屏幕上敲字。

“哎,你介绍的这个就真合适吗?我印象中你同事的小孩,好像连个‘211’ 也没有的吧?”

“你不懂,学历没那么重要,人老实就好。何况你以为陆蒹白就那么吃香?她这种原生家庭,很掉价的好不好!再加上她那脾气——你们男的不都喜欢温柔体贴的吗,她那么冲,处久了谁喜欢?”

“现在的小男孩也不一样喽。况且,”丈夫又翻了个身,小心翼翼将半边脸埋在枕头里,“我真觉得,你们陆家的女人,脾气都蛮像。”

陆霏霏眉头一皱:“说什么玩意?”丈夫的鼾声如雷响起,梦境立刻深沉得拖也拖不出来。

和睡着的人自然无法争辩,陆霏霏干脆将信息编辑完发出去,自己也睡了。陆蒹白足足过了两天才有回应。出人意料地,她倒是挺积极,自己上门来了,还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送给宝宝。

“姨妈也是为我好,我知道,”陆蒹白笑得甜甜,陆霏霏颇不适应,“我当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,但姨妈既然和人说好了,见一面也不碍事的嘛。”并在话语间有意无意地说起,她假期很短,不久要离开淮平到北方找朋友玩,如果姨妈不嫌麻烦,不如两个都先安排见了,见完了再说后话。说这话的时候陆蒹白抱着宝宝逗弄,说来也怪,宝宝平日里爱哭,见到蒹白却很乖,而蒹白对宝宝也温柔到让陆霏霏觉得别扭。她太习惯挑蒹白的刺,这种时候反而不安。等蒹白走后,陆霏霏又和丈夫女儿分析,小姑娘多半在大学里想通了,知道着急了,也许在国外受了什么刺激也不一定。这回一家人总算意见统一,陆霏霏也有了底气,便约好了时间,两位至今没有自己身份的男青年,多半也是愿意见面的,于是都安排在了本周,周二一个,周五一个,流程是陆霏霏敲定的:下午在星巴克见,并一定要买店里的咖啡。

陆蒹白答应得爽快,果然抽了时间去见这两位青年,见完之后发了一条客气的短信感谢了姨妈,又风风火火打包了行李飞去北方旅游了。旅行期间自然没什么时间联系,陆霏霏给陆苍打了两次电话问情况,陆苍只说蒹白的感情问题他不过问,姨妈实在想知道不妨去问小艾,这种事他们两个小的交流得多。陆霏霏纠结半天,硬着头皮给小外甥也打电话,没曾想小艾上来就热情洋溢天花乱坠,介绍了一通自己在大学里丰富多彩的桃花,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让陆霏霏耳朵起茧,一通电话下来,她连话都没插上几句,更别说套点陆蒹白的消息了。

说来奇怪,男方的家长倒也不曾联系她。

陆霏霏憋了一个多星期,实在憋不下去,又约前同事老姐妹去星巴克交换情报。结果人家倒是接了电话,可是谢绝了见面,并一个两个都有些愤懑的样子:“陆姐,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!”陆霏霏断不能忍受名声枉然受辱,追问了半天才讨到缘由。弄明白之后,足足沉默了半天没说话。直到晚上,女儿觉出不对,才问了一句。

不提则已,一提地震,陆霏霏拍桌子瞪眼睛,连陆蒹白带她妈一起骂,足足骂了两个小时才算完。“这丫头,自己打扮成个骚怪样子,跑去见人,这也算了;说话处处压人家男孩子一头,显自己聪明,这也算了,她还什么事都往外跟人讲——陆思思那点破事,我们家压了多少年,就是不想造成恶劣的影响,结果她自己无所谓全捅出去,现在全让人知道了!好,她不知羞耻,别人也不知羞耻吗?知道她有这种妈,哪家人敢要这种媳妇呢?她陆思思给人家当裸体模特的时候,离婚结婚又离婚的时候,想不开扔下小孩不管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会给她的小孩、给我们陆家带来多坏的结果?陆蒹白也真是不识抬举,我好心好意给她介绍对象,她自己这么一搅和,以后谁还敢相她?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,她考虑过她兄弟的名声吗?这小丫头,怎么就这么蠢?还是心地实在坏?”

“我倒觉得你外甥女挺精的。”丈夫躲在报纸后面低声说。陆霏霏没听见,她忙着找手机给陆苍打电话,将刚刚骂陆蒹白的内容,撮其要,删其繁,凝练了语言,又播报了一遍。并在结尾郑重表示了对小艾未来找不着对象的担心。

“我是不敢管了,就怕流言蜚语的,影响到孩子不好。现在女孩子都鬼精鬼精的,知道了这还得了。”语罢重重叹气,忧心不可言表,总而言之是尽了做姨妈的所有的责任。

所以,她听见电话那头居然有笑声,不免一时语塞。少顷小艾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姨妈,您真不用担心我,我谢谢您,但现在女孩子再鬼精鬼精的也和我没关系了——上次逗您玩呢,其实我有对象,处好久了,您不用愁,下回放假带回来给您看看。”

陆霏霏还没来得及表示宽慰,小艾又悠悠笑道:“您见多识广,对我男朋友可得和蔼点哈。”

这余震之威,远超过首波地震。她女儿后来很后悔,那天就不该在宝宝没睡的时候问起这事。

(完)



One response to “抬举”

  1. […] 联动短篇:《抬举》《流年》 […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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