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喝酒人醉话实录

庚子岁末,摄入酒精饮料超过三种。这很离谱,遂记之。


1.

年夜饭开始前,我在地上蹲了很久。背后是防火门,眼前是流动人,桌椅板凳玉盘珍馐都在头顶上方进进出出。上回见到类似场面还是《西游记》的蟠桃会。

只不过我这只猴子过于无精打采,没法两开花。

我看着地板。琳看着我。她拍了拍我的头。

走廊里的男同学看着桌子。那么大块头的东西,硬是挤进了那窄门。

我继续蹲着,和地板面面相觑。厨房空了,菜上齐了,琳又过来拍了拍我。我对地板打腹语:今天努力一点,别扫兴,好好吃饭!

地板当然没理我。而后我抬头,正撞上某某人迎面走来。不知道什么东西催化的躯体反应之下,我开始想吐。

路是宽的,这窄门我是挤不进去了。


2.

我可以找很多术语来解释这种状态,但没必要。

“我间歇性脑子不太好。”这话再诚恳不过了,对谁都可以讲,爱听不听,爱信不信。

甜第一个喝飘了,周身洋溢着喜悦,拉着大家一起干杯。我拿了一瓶果啤。粉红色的饮料,视觉和味觉都甜蜜得单纯。但酒桌总是很难单纯起来的。各自都有各自的心思,就连表面的欢笑也无法一致。

我平时不喝酒。一年下来可能也喝不到五回,真喝起来也只限一杯。唯一的例外是去年四月。那次我试图摄入异丙醇未遂,冷静下来后跟馨女士说,那不如喝真酒算了,我还没喝醉过,想试验一下。

试验的结果是范仲淹李白都在骗人,眼泪与愁肠一样没有,我只是朗诵了一晚上中小学生必背古诗文。

一死生为虚诞,齐彭殇为妄作。

好好活着。


3.

我拿起威士忌的时候,跟身边人说,不用担心我,我如果喝多了最多也就背诗。

这时候甜已经开始跳舞,我和韵坐在沙发上观看。明星演唱会VVVIP票都没这么好的位置。我和韵悄悄说,你看甜虽然不太清醒,但这个样子好美哦,特别纯真又纯粹的美,她脸上这种笑容是永远年轻的。

韵问她们跳的这都是什么。

我凝神听了几句,得出结论:可能人喝多的时候,你总能得知她年少时的歌单。

或者她年少时背过的古诗词。


4.

除夕夜第一句诗是“落地为兄弟,何必骨肉亲”。和韵碰了一杯,我说其实这首诗我只记得这一句,还是从《还珠格格》里看来的,但我很喜欢,一直都记着,也很适合我们几位同住一层的姐妹。

萌进来的时候我对她朗诵了《致橡树》,虽然一句记不全还是现场搜的词。我有理由相信,这首诗是CP搞多了才留下的印象。

楼上的女生下来玩,坐我旁边,我还在跟《致橡树》死磕,这回是英文版。她听我念完了,跟我聊天,说:“你好像艺术家。”

我非常悲伤:“不!你要在我清醒的时候跟我聊天,那样你就会发现我其实是不折不扣的沙雕青年。”

然后我又开始念曼德尔施塔姆。没想到这次的素材库还挺多元。

我的生存遭到别人的禁止,

我却享受它,陶醉、热烈、多情。


5.

“我一直觉得,人喝了酒只会放大自己原本的性格,抛掉了伪装和自控而已。”卷毛弟弟说。

“我觉得人的自控也是性格的一部分,这也得考虑进去。”物理学长说。

“That’s too much maths.”我说,说得异常委屈。

他们两个开始笑。

“等我清醒了你们会嘲笑我吗?”

“肯定会的。”卷毛弟弟郑重承诺,“甚至都不一定是因为今晚的事情,我们反正也都要嘲笑你的。”

我是在年夜饭吃完第一轮后突然给他们两个打电话的。我们那个群聊的名称是Tell AnYi to Stay Alive, 每次打电话,我都不是特别清醒。但酒精作用下的不清醒,还是头一回。

“你们现在其实就在笑我。”我很笃定。

“那是你自己的呼吸声。”

“不可能,我从来不呼吸。”我更加笃定。 “而且你们为什么都不开摄像头!我好不容易今天看起来像个人了,你们居然都不看。”

“你平时看起来不像个人吗?”物理学长疑惑。

“天呐,”卷毛弟弟对物理学长说,“她不需要呼吸,而且平时看起来不像人,我想我们终于发现了她的秘密——她真的是企鹅!”

物理学长听起来像这个地球上最后的正常人:“企鹅,也需要呼吸的。”

“那是它们制造的假象。”卷毛弟弟说。


6.

“That’s too much maths.”我第29084092824次告诉两位物理学家。

“如果她没喝多的话,或许就能听出我们话音里的讽刺意味了。”卷毛弟弟说,物理学长表示赞同。

我接下来又问了几百遍“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朋友”,他们说了很多遍no,但我还是很怀疑:“可我怎么知道你们说no不是反讽呢?”

卷毛弟弟狂笑:“我还以为你今晚只能听懂字面意思。”

“那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朋友?”

“不是。”

这回我确定了,他只有说真心话的时候才是这样安静又笃定的声音。

卷毛弟弟说这是他印象中我第一次喝酒,我说其实我第一次喝酒是十五六岁的时候,那次之后我就决定,我真的非常不喜欢喝酒这件事。

那时候高一,学校选我去参加辩论赛。带队老师很爱仿古人以酒会友,横槊赋诗,是个文人。赛前动员会,他请了一堆人吃饭,学生老师家长都有,但正好我家长不在,班主任也不在。这位老师作风豪迈,上来就让我们喝四十多度的马奶酒。酒想必是好酒,但十几岁的我肯定是不懂的。那时候不懂的事情多了去——比如也没想明白,其实老师的话也是可以拒绝的。

“当然我相信老师也没有恶意,但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一直拒绝下去是不是不给老师面子。”

“他没有恶意并不能改变事实,这种做法就是很有问题的。”卷毛弟弟说。

“是呀,所以之后我想明白了,就对自己说,以后再有人劝酒我就直接把酒瓶抡他脑门上。”我叹气,“然后刚刚XXX试图劝我喝酒,我就跟他说了这话。”

“但是你没有真的扔瓶子。”

“我走开了。”我突然又很难过,“我真的不想使用暴力。我和暴力抗争了这么久,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了。”

然后我想起今晚为什么要喝酒,觉得范仲淹跟李白好像也没有太骗人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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