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角
原来，陆苍和同事喝酒时，蒹白和小艾索性也懒得做周五的作业，对电视选台权进行了一番大比拼。最终蒹白胜利，挑挑拣拣了半天，从当时流行的众多古装爱情连续剧里找了一部看。小艾每次嘴上说这些没意思，但真的轮到电视上播，也会跟着剧情吱哇乱叫。蒹白有时候会很嫌弃他：“光看你看电视都能再拍一部电视剧了！”若干年后陆小艾时常庆幸当年还没有reaction博主，否则他的网络冲浪时间一定会大把耗费在删除童年黑历史上。
言归正传。这一晚他们看了好几集宫闱秘史三角恋爱，陆小艾没看过前面的剧情，问蒹白：“这个大哥二哥为什么打起来了？”蒹白解释说是因为他们都喜欢同一个妹妹。小艾更加不解：“这个妹妹和他们关系都挺好的呀。”蒹白只好又解释道，那是不够的，剧里的大哥二哥都希望女主角只喜欢他们一个。
“而且你看，大哥和二哥原本也是很好的，但是二哥喜欢上了女主角，就让大哥也很痛苦。他是不希望二哥痛苦的， 可得不到心上人的爱也让他自己痛苦万分，所以他恨上了二哥，不是因为讨厌他这个人，而是因为二哥没有办法在大哥和女主角中间做好平衡。”蒹白分析得头头是道，结果小艾更加云里雾里。
“你怎么能看出这么多弯弯绕的？”小艾继续提问，“那如果二哥能像喜欢女主角一样喜欢大哥，是不是他们三个就没有这么多问题了？”
蒹白神秘兮兮地沉思了几秒，最后下了定论：“难。我觉得难。”
小艾也有样学样沉思了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：“怪不得多多不理我了！原来她是当了大哥！”
这句话引出的问题太多。蒹白先挑了个最简单的问：“多多是谁？”
小艾沉痛地说：“是我的女朋友。不，现在应该是前女友了。”
蒹白满脸冷漠：“陆小艾同学，你今年才十岁。”
“爱是不分年龄的。”小艾眨巴着大眼睛，异常真挚地伤感起来，“多多说，她觉得我更喜欢皓皓，然后皓皓更喜欢隽怡，然后他们三个还吵了一架。现在多多和隽怡都不理皓皓了，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”
“等一下，”蒹白打断了小艾的长篇叙述，“隽怡又是谁？”
“是我另一个女朋友。”小艾说，“不过她和皓皓才是一对。”
“那你怎么不说皓皓也是你男朋友。”蒹白头都大了，“你们小学生的感情世界怎么比电视剧还复杂！”
“我有问过的！但是皓皓不愿意。”小艾还是很认真，“他说他只喜欢隽怡，所以不能脚踏两只船。”
蒹白开始憋笑：“哦，那所以你就同时和多多还有隽怡谈恋爱。”
小艾呆了一呆，这才喃喃道：“啊，原来我才是脚踏两只船的人啊！”
故事讲到这里，小艾已经难过得把脸埋在了陆苍的颈窝。也幸亏如此，不然陆苍实在很难将脸上的笑容忍下去。他活到二十几岁还从未尝过恋爱的苦，没想到十岁的弟弟已经提前经历了个遍。等小艾哼哼唧唧又啰嗦了几句有的没的，陆苍才终于整理好表情，将小艾抱了起来，来到客厅坐下。
“我真的越想越难受了！”小艾眉眼都耷拉下来，嘴角也撇下去了。陆苍这才留意到，原来小艾撇嘴的时候，嘴巴真的会弯成一道圆圆的弧线，很像卡通人物才会有的表情。“哥哥，你说多多和隽怡是不是很生气啊？可是我真的不是有意让她们生气的。谈恋爱不是为了开心吗？为什么大家都会生气呢？”
陆苍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曹郴——小曹同学情路坎坷，在恋爱上悟出的哲学已经能出两本书，完全弥补他马哲毛概和西哲选修上惨不忍睹的绩点。这种问题交给曹郴来回答，他能瞬间想出三五种不同的应对方式。而陆苍呢，他这辈子目前最接近爱情的时刻，是冀大校内论坛评选生科院“四美八仙”，不知是谁盖了一座他的CP楼。这件事甚至是曹郴当时的女朋友发现的，当作天大的笑料分享给了他。当时的陆苍就和现在一样茫然。但是笑归笑，小艾的问题并不能糊弄过去，他不能像敷衍失恋曹郴一样用一本大英笔记就打发了人家。因此陆苍努力厘清了小艾有些混乱的叙述，回忆着当时陪曹郴聊天的心境，试图寻找一个切入点。
“嗯，小艾，你说谈恋爱是为了开心，那你觉得什么才算恋爱呢？”陆苍想起曹郴的某一任女朋友非常执着于给关系下定义，索性照搬了这个问题。
小艾张着嘴想了一会儿，挠挠头说：“就，电视上演的嘛，想要天天在一起，会牵手的就算谈恋爱。我和多多牵过手过马路，也和隽怡跳过拉手舞，所以就谈了！”
“那你和其他好朋友会想要天天在一起、也会牵手吗？”
“哦，好像也会。”小艾掰着指头开始数，一连报了七八个名字，“……还有皓皓，就是他说不能脚踏两只船的，所以他没有跟我谈。”
“那你和皓皓关系更好，还是和多多她们关系更好？”
“那当然是皓皓！”小艾说，“我和皓皓都玩了一个暑假啦！多多和隽怡都是开学才一起玩的，因为我去年的女朋友转学了。不过我觉得他们都很好啊，所以我以为大家可以一起谈恋爱的。”
陆苍尽了极大的努力控制表情和声音：“那是不是可以说，你谈恋爱的标准就是找一个很好的朋友？”
小艾仔细观察了一下陆苍的脸，确认没有发现一丝笑意，这才小小点了点头，又摇了摇头。“是很好很——好的朋友！”他在两个“很好”上下足了劲，“但是大家都说男生女生关系好就是谈恋爱嘛，电视上也是这样演的，那我就谈咯，反正他们都说恋爱是很开心的事。我哪里知道爱情这么复杂嘛！”
陆苍实在没有忍住，捏了一把小艾的脸。他有时候真的好奇，同样是陆思思生出来的孩子，怎么陆小艾就长成了这个样子——怎么能如此坦然如此主动，仿佛全世界都是值得他去爱的。但即使是这样的陆小艾，也会有强烈的不安，也会有深深的恐惧。他用自己的理解给世界构筑了一个温暖的壳，但这个壳一旦破裂，就是从内而外开始的。此刻他抱住了陆苍伸过来的手，用近乎祈求的眼神望着这个比他多出十一年智慧的大哥，只是想得到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：“我真的做了很不好的事吗？”
陆苍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自己过耳不忘的记忆力，因为以他自己的经历和体验，肯定想不出这些话。“小艾，你刚刚有一句话说得很对——爱情确实是复杂的，而你现在这个年纪，能看到的多半是大人演出来的幻想，甚至只是幻想的一部分。等你真正明白的时候，也就不会分不清什么能做、什么不能做了。你愿意和哪个朋友玩是你的选择，别人怎么说，并不重要，知道吗？”
这段话他说得有点磕磕绊绊，但并不妨碍小艾迅速有了自己的理解。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，快乐地宣布：“我明白了！如果所有人都当大哥，就没有二哥了！”
虽然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，但陆苍决定就此打住，毕竟看小艾这个状态，理解没理解、或者说理解成了什么样子，都不太重要了。小艾解决了一桩心事，迅速打起了哈欠，开始手脚并用从沙发上往地下爬，被陆苍一把拎起来，索性又抱着往卧室走。
“哥哥，你会谈恋爱吗？姐姐和那个忒第也会谈恋爱吗？”小艾再次哼哼唧唧，贴着陆苍的脖子问。但没等陆苍想出一个回答，他就已经睡着了。
蒹白似乎在做什么好梦，完全没被他们的动静惊动。陆苍把小艾放在了上铺，盖好被子，再次确认两个人都睡熟了，才悄悄摸到了阳台上，把门一关，给曹郴拨了个电话。
电话接通的一瞬间，陆苍先是放任自己笑了一通，笑到曹郴开始问他是不是被夺舍了。“苍儿，压力太大了可以跟我说的，可别憋出什么毛病啊！上回看你短信说累把我吓完了，我还寻思啥工作环境能给你整得喊累了，结果打你电话又老没人接。”
陆苍这才终于不笑了，刚刚笑猛了有点咳嗽，干脆等了一会才开口：“我就是发现，带小孩还挺有乐子的。”
曹郴骂了一句脏话。“陆苍你大半夜打电话给老子就说这个？有病吧你！知不知道自己多吓人啊！平时不接电话就算了还整这出！”
“没有，平时是真的忙。”在陆苍的定义里，这就算是服软道歉给台阶了。因此曹郴也无师自通地顺着跳了下来，聊了些无关痛痒的生活抱怨。曹郴那边甚至忙碌更甚，因此这通电话也只能匆匆结束，两人在各自的城市里看着光污染后没有星星的夜空。
末了，曹郴说他得先挂了，嘱咐陆苍好好的，别太拼。而陆苍在挂断前冷不丁来了一句：“哦对了，今天我才发现，你失恋那么多次还是有用的。”
三十秒后曹郴发来短信：陆苍我×你大爷！
AnYi 安亦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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