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nYi 安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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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济权

电视台离东清河路不远，小艾蹬着他那辆新车，载着蒹白，十来分钟也就到了“半间”。门口支了梯子，工人正在修补门头的彩灯。有两三人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抬头看。

“飞哥！”

小艾朗声叫道。有一人转过头来，果然是飞哥。他现在不梳马尾了，改了一头利落的短发，胡子倒依然爬满了两腮。见了陆家姐弟，飞哥把烟掐了，和一旁说话的人点了个头，也走上前来招呼他们。

“来了？你们大哥在里面了。”飞哥打量着小艾，“嚯，才几天没见，又长高了！现在和你哥比，谁高一些？”

小艾咧开嘴笑：“我们差不多，只有陆蒹白不长个。”

蒹白踹了他一脚。其实把蒹白丢进人堆里，也是能看得见头顶的，但自从小艾上了初中，她就沦落为了陆家海拔最低，为此很是忿忿不平。飞哥还在那边感慨九零后就是营养好，他们这一代已经比不了，小艾一边锁车一边回头道：“飞哥把胡子一刮也能冒充九零后，但我们喜欢走成熟路线哈，是吧飞哥？”

飞哥笑而不语。蒹白问了一句：“飞哥要翻新‘半间’的logo吗？”

“暂时只是修一下灯，但是确实该换了。”飞哥说，“你字写得好，给我们写一个新门头呗？”

“我那字糊弄一下不懂行的还行，哪能写得了正经东西呢！”蒹白笑道，“要不等我哪天出名了，能用名气遮掩一下外行，那时候我来给你写。不过设计logo真可以让小艾来，给他点事情做，省得他天天在家刻橡皮。”

“我哪有天天刻橡皮！”小艾抗议，“我日理万机，很忙的OK? 你才天天在家写废纸吧！”

两人就这么站在日头下拌了几句嘴，飞哥看着好笑，指指点点给身旁的相识解说，末了喊了一嗓子：“哎哎，我看陆苍是走不了啦，他不在你们两个能把家给掀了，那怎么弄？”

蒹白小艾住了嘴，这才进去找陆苍了。他们上了二楼，那是“半间”新近开拓的领地，安了隔音墙，与一楼永远上演的喧闹比起来，二楼更像是留给不知名故事的隐秘舞台，陈列着一排房门紧闭的小包间。蒹白看了下手机，领着小艾推开了一间的门。

陆苍正在看菜单，对面坐着阿敏，隔了好几个座位。

三年的时光并没有在陆苍身上留下太多痕迹。他的头发短了一些，眼镜换了一副双梁的，除此之外，能在他身上找出的时间证据似乎也只有越洗越旧的衣服。不过呢，也有人说，陆老师现在松弛了，好接近了，更加游刃有余了。对于蒹白和小艾，哥哥反而变“小”了，因为他们自觉都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。相比之下，阿敏和三年前简直判若两人了。她从头到脚都从容精致，没了早先的局促和生涩，项上手上都有钻石代替她本人来闪闪发光。

“来了？”阿敏先招呼开了，喊他们快坐，“我妈听说陆苍哥哥要走，喊我过来送送。我一问，你们正好都在这呢，就一块来了。这家店还挺有意思的，我还是第一次来。”

“想吃什么自己点吧，他们上了新品，可以看看。”陆苍冲蒹白小艾点了点头。蒹白挨着陆苍坐了，小艾坐在了陆苍和阿敏中间，给每个人都倒了茶。

“小艾开学上高中了吧？”阿敏问。

“对，开学就要军训了，我还没参加过军训呢，初中那次我受伤了没赶上，在家里玩了一个星期。”小艾答道，“阿敏姐姐，我们都好久没见到你了，你看你都不记得我多大了！”

“啊，我老公在新区那边比较忙，平时不太顾得上往这边跑。”阿敏说，“那等你开学，你们三个就都在一个校区了？那还挺方便的。”

“是呀是呀，”还是小艾在接话，“谁让哥哥实在太优秀了，高中部要把他挖走就算了，冀城的大老板也茶不思饭不想在惦记他。”

陆苍听到这里忍不住要插话：“你小曹哥哥听见你说他是冀城大老板，今晚做梦都能笑醒过来。”

“哥哥又不是去给小曹哥哥打工！”蒹白也说，“阿敏姐姐，你还不知道吧，哥哥的朋友在冀城自己创业当老板了，喊他一起去聊聊天，并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。他们也确实好久没聚了。”

阿敏微笑：“我说呢！我妈听消息也听不全，回来跟我说陆苍要去冀城做生意了，我说怎么可能，人家那么心系教育事业的，这才干了几年就要走？走也得等蒹白小艾都长大了再说吧！原来是这样。”

蒹白问：“姨妈自己怎么不过来？”

阿敏说陆霏霏太忙，不然也要亲自来的，又说自己还有事，就不和他们一起吃了。她一边起身，一边从包里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，放在桌上，推给了陆苍。“这里面是一万，我点过了，不会差的。最后一笔了，对吧？”

陆苍点了个头，接过信封扫了一眼，也站起来送阿敏出去。等他再回过身，蒹白小艾都睁大了眼睛，满脸茫然。

“哥哥，阿敏姐姐欠你钱吗？怎么会有这么多？”蒹白问道。小艾已经把信封捻了起来，低声数着里面的钞票。

陆苍“啊”了一声，重新坐下了，将那只信封顺手塞进了小艾的书包里，不急不慢道：“不是我的钱，是你们两个的钱。”

阿敏走出“半间”大门，门口电焊师傅刚好开了焊机，突如其来的噪音吓了她一大跳，差点撞上旁边的人。那人伸手托了她一把，把手包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她。阿敏匆忙道了声谢，抬眼瞥见满脸的络腮胡子，往后退了小半步，高跟鞋磕磕绊绊卡在了地砖缝里。

“小心。”那人说，又拉了她一把，“这边路是该修了。这么干净的衣服沾灰了多可惜。”

阿敏点了下头，捋开眼前的头发，怔怔反应了一会，才挎上包快步走开了。车就停在路边，她几乎是飞进了车里，让车座迎接她突如其来漫卷的疲惫。

手机铃声又是一场惊吓。“啪”的一声，阿敏有些用力地打开了手机的翻盖，胡乱揉了揉头发，深吸一口气才接起来。

“妈，我出来了。对，没在那吃。没有。他们都在。我觉得没必要吧，真的没必要，不尴尬吗？行，但是我已经出来了。没有，开出两条街了，前面红灯。可以说。没事。不是的，他们没有什么反应。陆苍去冀城是看朋友。真的，我为什么要骗你？他们就这么说的。真假话我分不出来吗？真是这样！”

陆霏霏那边说了很久，阿敏听着听着就开始抠新做的美甲，抠掉了两块，想起去省城重做又要花几百块，心中油然起了几分恶狠狠的快意。

“……也不知道机灵一点，都奔三十岁去的人了！”陆霏霏终于结束了长篇演讲，换了较为温柔的声调，“这周末晚上可回家吃饭？”

阿敏看着窗外，目光又转回了仪表台上不停摇头的两只小狗。“回。”

“就你一个人？”

“嗯。他要忙公司的事情，周末加班。”

陆霏霏大声叹气：“唉，结婚才几年啊，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了！阿敏啊，你也要多劝劝他，结了婚的男的哪能周末都不着家呢！钱，钱，钱，钱哪里是赚得完的？”

“我靠，我们这么有钱吗！”

“半间”，陆小艾手舞足蹈嚎叫起来。蒹白照例赠送了一个白眼给他。

“拜托，三万都不够上完大学的，你以为真的有多少？”蒹白将小艾拽回了座位上，“哥哥，你真的要给我们开新户头吗？让小艾自己管钱，他肯定影子都见不着就花出去了。”

陆苍说：“那本来就是你们自己的钱，现在你们也都不是小孩了，想自己管也可以。正常情况下，至少到你们上大学，家里都还能养得起，但我也必须跟你们兜个底：以我们家目前的经济状况，买车买房什么的基本也不用想了。”

“没事，我们绿色出行，买车不环保！”小艾说。

蒹白则沉思道：“我们也可以自己赚钱，特别是上大学以后，兼职的机会就更多了。这两年我的稿费都已经攒了一些，小艾要不是买他那自行车，其实也不至于天天哭穷。哥哥，你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不也是一路做兼职的吗？都做过什么？”

骤然提起在冀大的日子，竟然已经恍如隔世。陆苍一时还真想不起来那时的自己都做过些什么，仿佛也像现在一样没有尽头地忙碌着，但和现在忙碌的完全不是同一套东西。说来也奇，他倒是记得曹郴当时的杂事特别多，从学生会忙到社团，又要帮团委的忙，又成天攒局吃饭，也不知道怎么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和陆苍待在一起。这几年他们联系依然稳定，但渐渐少了。毕业后各自奔忙，天各一方，这五年的时光竟然已超过了他们朝夕相处的四年。而自从上回曹郴出差经过省城，他们也没机会再见过面了。

“这回一走就是好几个月，我是觉得你们也应该有相对独立的经济权了。每个月我给你们一千五，吃喝水电应该都够，另外有五千备用。”陆苍换了个话题，“那三万你们怎么花我不管，平时也不花这个钱，所以你们有什么想法，自己实施也行。”

“哥，你还是替我存着吧，我这自控力也就基本告别——啊不，只能买买自行车了。”小艾在座位上闲不住，又站起来晃到了陆苍座位后面，搭着他的椅背说话。蒹白则坐直了，咬着嘴唇思考了一阵，忽然眼神清亮起来，往前倾了倾。

“哥哥，我想用我那份入股小曹哥哥的公司，你可以帮我问问他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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