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nYi 安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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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白脸

过了元宵，陆老太太小病一场，在医院里住了两天。虽说没什么大事，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，就怕小伤小病演化成大问题，陆家几个晚辈都去探望照顾了，陆大雨也从省城回了一趟淮平。

陆霏霏就把弟弟和外甥都约到了老太太院里谈事情。“按理说呢，这种事还是我们做儿女的来弄，但是陆苍你也快三十岁了，是个能主事的，已经算是家里的大人了，才找你一起来商量。第一件事呢，是给老太太换个保姆，原来那个小丁，手脚太笨，又不识字，什么都不懂，这次你外婆生病，急慌慌的，又怕事，以后不用她了。我和你舅舅都想着，找一个家政公司专业的保姆来，但是我们都是这边住惯了的，隔壁孙妈妈一心想要把农村亲戚介绍到这块来做工，我们脸上也抹不开。你们年轻人有本事，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，你看可行？”

陆苍答应了。陆霏霏等着他请教自己，找什么样的保姆才合适，结果陆苍一直没开这个口，陆霏霏忍不住，又哇啦哇啦一通，叮嘱半天，告诉陆苍得亲自去跑，去看，不然挑到的都是不靠谱的。

“你们小年轻哪里会做这些事呢，一定要多看多留心！”

陆苍不徐不疾道：“姨妈既然说了我是能主事的，这点信心都不肯给吗？”

陆霏霏瞪了陆苍一眼，本来要说什么，给咽了回去，转头朝陆大雨点了点头，说：“算了，这第二件事，就比较复杂，比较大了。是你舅舅的主意：我们三家，一家拿出一点钱，给老太太买一套房子。不用太大，老太太一个人住，加上保姆，两室一厅或者一室一厅都行，就买装修好的二手房，直接能搬进去的。”

陆苍两条眉毛扬起来，不语，从陆霏霏看到陆大雨。陆大雨搓着手，在沙发上挪了挪屁股，抱怨道：“怎么，怎么是我的主意！不是大家一起商量的吗？”

陆霏霏当仁不让：“本来就是大家一起商量的，但是这话难道不是你先提的？你讲的，妈妈现在住在老平房，太旧了，离市区又远。换一套新房子，以后也方便大家去照顾。”

“好好，我讲不过你。总之啊，陆苍，我们确实是想给老太太换一个好一点的房子住，你呢，就代替你妈妈的位置，参与到这个讨论里来。 ”

陆苍往椅子后面一靠：“那这老房子怎么办？”

“当然是卖掉了！”陆霏霏说，“卖掉老房，我们再一家出一点，差不多就正好能换一个地段好点的两室一厅。”

陆大雨又开始搓手：“这，这还可以商量的嘛！这老房子，毕竟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家呀，家不能说卖就卖的，对吧？”

陆霏霏眉梢一挑：“不卖老房子哪个有闲钱买新房子啊？你当我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！你家思齐上大学结婚不花钱？我家阿敏都结婚了，马上生小孩不花钱？我跟你讲哦，别看我们阿敏嫁了个好老公，在外面不晓得有多能干，我们娘家人也从来不靠着他们的，该给女儿的还是要给！”

陆苍就抱着双臂看他们一来一回，主要是陆霏霏单方面输出，将陆大雨训得哑口无言。半晌，陆苍才问：“那外婆本人什么意见，你们问过没有？”

“给她换新房子，是我们尽孝道，她还能有什么意见？”陆霏霏不以为然，“老太太年纪大了，糊涂了，很多事情也都拎不清的。”

陆苍说：“外婆毕竟还是有自主意识和行为能力的，这是她的房子，她的生活，我们不能在这里替她做主。住院的时候她就跟我聊过这事，说她不想搬家，住在这里挺好。”

“陆苍，老太太固执己见，你这么聪明的人，还当真么？”陆大雨也不满了，“不愿意拿钱，可以直说，搞这么多弯弯绕，就不厚道了。”

“陆苍有钱的，”陆霏霏说，“你们四中的福利好得很，蒹白小艾又都大了，马上也能自力更生了。又没车，又不结婚，这点钱还是拿的出来的。 ”

陆苍冷笑：“我有钱没钱，不是重点。真要为了外婆好，这房子非买不可，我当然也义不容辞，要出一份力。我就是不明白，为什么不问外婆本人的意见，一定要这样自我感动地孝顺，给她一个她不需要的东西？姨妈，舅舅，你们看，这房子是旧了点，但去年也装了天然气，水电网俱全，也没有漏水漏风的地方。虽然离市区有点远，但是空气好，风景好，又安静。最重要的，外婆说她喜欢这里，住了半辈子，就是舍不得这地方。真说哪里不好，那就是厨房和卫生间确实有点跟不上，那我提议，大家合力把厨卫翻新一遍，院子里也重新铺上防滑地砖。这样外婆高兴，也省钱。如何？”

“不好，不好，我就是觉得老太太不能住这种旧平房了。”陆大雨摇头，“老房子，我们也最好不要卖，既然妈妈喜欢，她也可以随时回来看看么。”

这下陆霏霏气笑了：“怎么，你两句话，两套房子的全款就能从天上掉下来？你有孝心，你有孝心怎么不给妈妈买大别墅去，在这和我们充什么大头？我话放在这，不卖老房子，买新房子，免谈！”

“陆霏霏，你不就是想多分点么！卖房，买房，都是你做，然后你在妈妈目前装乖卖傻一番，妈妈高兴了，遗嘱里给你多添几笔。你人又在淮平，老太太以后人没了，东西都是你的了！从小到大，哪次不是这样？”

“陆大雨，你不要血口喷人！”陆霏霏大怒，“从小到大，我哪次不是要我应得的东西？再讲了，老太太偏心哪次偏到你我头上了？你好好想想！”

“哎呀，哎呀，怎么又吵起来了？”陆老太太扒着门，颤巍巍从房里走了出来，站在院子里，瑟缩了几下，身形那么小，简直像个孩童了，“小陆苍，你跟你姨妈你舅舅好好讲，叫他们不要吵，五十岁的人了，还吵架，多不像话。”

“妈，我先进去，我问你一句话。”陆霏霏站起来，把老太太赶回了屋内，“你跟陆苍讲了，你不愿意搬家？”

“唉，你们都没耐心，你啊，大雨啊，思思啊，都是坐不住的。只有陆苍像他爸爸，有耐心，能听见我说话，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，没几年好活了，搬来搬去干什么呢？大雨是有孝心，但大雨有几个钱？从小就喜欢吹牛皮，白头发都一大把了，还这样。你也别问小陆苍要钱。他多不容易啊，一个人拉扯两个小孩，教书也存不下多少钱，别为难他，啊。”

“怎么还成我的不对了？”陆霏霏又气又委屈，“算了算了，我老早就讲，在这个家里，是没有公平可言的！陆苍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，你在冀城和人开公司，闷声发财，真是一点声色都不露呢，在老太太目前哭穷！”

“我是公办教师，并不能在外面和人开公司。冀城的公司，并没有我的股份，我只是帮朋友出出主意。”陆苍说，“姨妈，你还是需要一些求证精神，听错了消息，有了疑问，大可以来问我的。”

陆老太太本来已经回了房间，要上床躺着了，听到这句，又回过身来说道：“就是啊，小陆苍规规矩矩的，从来不耍心眼，是个实诚小孩。霏霏，你对他不要太苛刻了，他妈妈不在了，可怜的，还好好长了这么大，都没长歪。”

陆霏霏的脸色更扭曲了，咬牙切齿道：“没有股份，没有股份才更说不过去呢！人家凭什么给你分钱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，你知不知道闲话都传到我耳朵里了？我给你面子，一直没讲，也没问，你自己提起来了，我倒要问问看，你跟那个小曹，勾三搭四的，到底什么关系？当年你们一起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，哪有朋友好到这个地步的？你爸当年就是个小白脸，你也做小白脸，小白脸也遗传是吧！还找个男的，丢不丢人！”

陆苍脸上先后闪过震惊，愤怒，但很快化作一笑：“姨妈从哪里听来的笑话？分享一下来源，我和曹郴也好好笑一下。”

“喏，给他们江南分公司做账的，就是阿敏同学他们所，聊起来都晓得了，不是什么特殊关系，人家凭什么分钱给你？”

陆苍真笑出了声：“姨妈，首先，我很遗憾，你好像没有交过什么真心的朋友，那不懂也是正常的。其次，就算我和曹郴是你说的那种关系，那又怎么了？新时代了，人想怎么过日子，跟谁过日子，不犯法不妨碍人，别人也管不了。”

陆霏霏接连叹气：“我一直觉得你是你们家最懂事的，怎么现在也跟蒹白似的炮仗脾气？不是就不是嘛，不是最好，别人怎么过日子我不管，你不能丢陆家的脸。”

陆苍大笑：“陆家的脸还轮不到我来丢。”

又是一场不欢而散。买房子的事情，也不了了之。一方面是大家确实谈不拢，另一方面，陆苍一语成谶——陆大雨的儿子陆思齐，和人网恋，被骗了两万块钱，才发现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秃头男子。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，上了当地新闻，虽然使用了化名，但身边人免不了都知道了是谁。陆思齐在大学里待不下去，闹着要回家，陆大雨夫妇忙着安抚儿子的身心，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回淮平，也就不提买房子了。

与此同时，阿敏又怀孕了。陆霏霏立刻进入了警备状态，满脑子都只有一件事操心，本来对买房子也没有多热心，顺手也就搁置下来。倒是只有陆苍，真正出了一笔钱，把外婆的旧屋翻修了一通，保姆也找了新的。新保姆是小学毕业，还不到五十岁，身强体健，在家政公司培训过一年，做事情明快利落，烧得一手好菜，还会说普通话，深得陆老太太喜欢。一来二去，陆老太太对陆苍更亲了，隔三岔五要给他塞点私房零花，不过都被拒绝了。

陆苍和曹郴分享了那个谣言，当作笑话讲的，自己笑得很开心。Skype页面上，曹郴的像素不高，听完这个故事又足足愣了好一会，陆苍都以为他卡帧了。

“不是，合着别人眼里，咱俩是一对儿啊？”

“可不是，他们还觉得你包养我。人狭隘起来，真的看什么都会限制视野。”陆苍说，“随他们便吧，你知道我向来无所谓这种言论。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。”

曹郴懵了一段时间，像是整个世界观都被重塑了。等他回过神来，陆苍早就换了别的话题，开始聊上次他们一起看的报告。曹郴摇了摇头，把一些似是而非的念头就此摇出了脑海，也认真恢复了工作模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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