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nYi 安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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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神爱神

那个周六晚上，陆小艾接到蒹白的私信：你醒了？在干嘛？

——打游戏啊[图片]

——这是什么？新的游戏吗？

——对呀，刺客信条4！！我一边打游戏一边学英语呢，这还是你教我的哦！

——你哪来的电视[无语]

——我在学长那里呀，他有PS4！靠啊！！他居然有PS4，你懂吗？？？

——不懂呢[白眼]

——我跟你说，他一年都玩不了几次游戏，天晓得他为什么会有PS4，还要千里迢迢从淮平带到冀城来，但是我反正是真的舍不得让它闲置在出租屋里！

——[白眼]

——[可怜]

——[白眼] [白眼] [白眼]

——[可怜] [可怜] [可怜][委屈] [委屈] [委屈]

——少在这卖萌，跟你说个事（

——？？求我办事要提前预约哈！

——行，预约跟你说一声，我昨晚被人捅了一刀，现在在医院。

——？？？？？？！！

——不许告诉哥哥。

陆小艾抄起手机就站了起来，要往外走。章云水从沙发上抬头，把书一合，你去哪儿？游戏不玩啦？小艾摆摆手，我一会儿回来和你说！

陆小艾当然怨蒹白拖了这么长时间都不告诉他，但是事情紧急，也容不得小心眼作祟，只得两个电话先打过去，一个给蒹白本人，一个给Teddy——好在当年社交花蝴蝶属性泛滥，早就加了蒹白身边好友的联系方式。又问陶晨清和林霖，结果她们都说已经知道，小艾在楼下绿化带气得转圈。再问蒹白大学室友，她们倒是还不知情，小艾气顺过来一点，放任她们去轰炸 蒹白。反正看视频那头的动静，陆蒹白一时半会死不掉，嘴还是那么毒，干脆就跟其他人多说点——我操，陆蒹白差点死了！小艾大叫一声，吓到路过的老头。老头瞪他，他也瞪回去：我姐姐差点没命了！我喊喊怎么了！老头哼了一声，我老婆真的入土了，你看我在公共场合乱叫了吗？小艾没心思舌战，匆匆躲进单元门洞里，又猛刷手机。

蒹白下了死命令，不许他告诉陆苍，只能不言。从小如此，一时捅了什么篓子，能互相包庇的，就互相包庇，还编出一些暗号以便串供。陆思思生时就衍出这习惯，之后去姨妈家，虽不用像先前那么提心吊胆，寄人篱下又是别一种处处留心，所以沿用了这套默契。到了陆苍接他们走，两人发觉哥哥对他们真好，也不再惧怕惩处，但是一年大似一年，体会陆苍的辛苦，自动将一些事归为“不要打扰哥哥”的类型，只跟彼此交流，反正他们跟彼此吵架也不留疤，各自都当对方是某种尖叫鸡。然而蒹白严禁他告诉陆苍，横竖没说不许告诉别人，陆小艾在列表里狂翻，有一瞬，想冲回楼上去，找章云水倒出心中盘桓的后怕。但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又跳出，蒹白和章云水不太对付，未必就愿意将这种事分享。

手机里传来蒹白好几条骂他的话，问他为什么要告诉大学室友，小艾言之凿凿：她们是你的朋友！詹雁思不是在荷兰吗，她还说要过去看你呢。蒹白没再骂他，想必回复别人去了，一会儿詹雁思果然发了机票截图过来，说不用担心，荷兰去英国很方便，她已经和蒹白约好时间地点。小艾松了一口气。蒹白不肯细说，Teddy倒是将来龙去脉都概括了一遍，说蒹白是见义勇为，万幸那男的喝醉了手也不稳，刀口只是皮外伤，但蒹白中刀前连着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，一激动引发了心脏骤停，到底时还磕出了轻微脑震荡。“不过医生说她天赋异禀，恢复能立很强，虽然当时情况很危险，但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太严重的发展趋势。”又说警察这边已经联系他们取证，很快蒹白就能出院了。

很快是多快？小艾问。Teddy说，明天。小艾不解：这种情况都不需要留院观察吗？Teddy发了一个“耸肩”表情，说NHS就这样啦，没那么多医疗资源，蒹白已经属于运气好的了，刚好在最紧急的情况下入院，得到了及时救治，不用在急救中心排队排上好多个小时。

陆小艾忍不住问：那你们在英国生病受伤都这样熬吗？

Teddy发了三个“笑着流泪”说，我们一般非常努力不出意外，上次我同学出车祸脸骨折了，他们都还让她回家等几天，如果还是有痛感再过来。

就事论事吐槽了几句英国的公立医疗，小艾又说，还好事情发生时陆蒹白不是一个人，谢谢你Teddy！Teddy的“正在输入”就有些支支吾吾起来，过了半天才说，蒹白真的是非常珍贵的人，我珍惜她在我生命里出现的每一刻，不敢想象如果她的光芒消失了，我的人生会变得如何黯淡。

这几句对于陆蒹白的弟弟来说，实在是有些过于私人，过于亲密了。陆小艾想起章云水问过的话——陆蒹白，高傲、倔强、独立的姐姐，也会陷入爱情吗？陆蒹白，坚不可摧、无所不能的姐姐，她的生命也会突然中止吗？

这两个问题刺得陆小艾头痛。小时候，其实他和蒹白做过同样的噩梦：陆苍的死亡。或有意外，或有伤病，种种缘由，在梦里都格外沉痛真切。陆苍不仅仅是他们的保护伞，陆苍就是“家”的骨架，他们始终相信，失去陆苍，他们才会真正变成孤儿。每每有人做这种梦，另一个都会放下平时吵架拌嘴的脾气，认真温柔地安抚对方，不让这种恐惧蔓延。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，彼此也是有可能会死的。他们一直像两株互相纠缠的小树，抢夺阳光养分，但是长着长着也分不出根系，总觉得和对方同时呼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可是，陆蒹白居然也会差点死掉吗？

他在生命的开端就面对了过多的死亡，但都没有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多少分量。如今，姐姐死里逃生的劫难，好像连同着梁冰和陆思思的死，穿越过二十年的光阴一起击中了他。

陆小艾在楼道里急促呼吸。他迫切地渴望将胸中卷涌的哀恸惊惧都诉诸于谁——谁呢？哥哥，姐姐，恋人，此刻都成了禁区。他终于羞愧地想，原来自诩大人这么久，还是这么幼稚，脆弱，遇到事情还是盼望着在谁的翅膀下睡一觉，起来就将这些都清干净了。他在手机列表中猛划，有一瞬间，犹豫着想要联系曹郴——毕竟，毕竟，曹郴告不告诉哥哥不是他能决定的，对吧？或者，飞哥呢？可是飞哥都出家了，他还会管这种俗事吗？困苦纠结之际，有新消息传来，不是熟悉的网名，翻了资料卡备注才看明白：褚怀然（考古研究生姐姐，民宿前台）。

“哈喽陆小艾同学，好久不见呀，我刚好看到你昨天发的，想问问你那个kindle还出不出~~刚好大家都在冀城，出的话我可以到你学校这边来拿哦[太阳]”

陆小艾这才记起前一晚整理闲置物件，发了一条“求财神，出二手”的动态，就有这一台kindle。曹郴他们公司年会的奖品，送了一个给蒹白——蒹白还说，小曹哥哥是真讲义气，几年前儿戏一般说要拿三万块钱入股人家公司，现在羞于提起，结果曹郴真的每年都给蒹白打过来一笔钱，有时也怕她不好意思拿钱，会折算成时髦的数码产品。蒹白上大学时自己买过kindle，曹郴送的礼物当然不会卖掉，就让小艾把旧的拿去一起出二手——正好陆小艾经常冲动消费，时不时就要靠出二手回一波血。

褚怀然。他记得这个人，说起来和陆苍曹郴都有渊源。半年前准备大一入学，他连打工加卖掉山地车攒了一小笔，和蒹白凑凑旅费，带陆苍去冀城周边旅游。小艾主动联系的曹郴，问能不能来一起见一面，曹郴歉然，实在太忙，远在外地出差回不来，但给了附近草原民宿代金券，说这个民宿你哥也有创意入股，你们仨一块儿去试试看，觉得有啥需要调整的跟我说。顺带又推了一个号码，说是民宿前台，“说起来还挺有缘分，这姑娘是我和你哥大学导师的女儿，不过你哥那记性肯定不认识人家了。正好了，你和蒹白看看能不能从人身上榨出一点黑历史，哈哈哈！”

小艾和蒹白私底下嘀咕，哥哥在变成“哥哥”之前，会是什么样子呢？他们看陆苍，滤镜戴太久，摘不下来了；至于曹郴，他口中的陆苍又仿佛是哈哈镜照出来的，六分辱骂，三分恨铁不成钢，只有一分不情不愿的褒奖。陆苍听了居然也不生气，小艾曾以为那是哥哥脾气好，后来才发现是因为他当面骂曹郴能骂得更难听。

褚怀然很快通过了加好友请求，直接和小艾对接的行程，姐弟二人都是头回遇见“前淮平时代”的陆苍旧识，满心探究，结果真见了褚怀然本人，又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。她乍一看确乎是个普普通通大学生，普通话很标准，听不出南北口音。交往几天方知，这种平常才是天分和运气修成的，像天然的白水，保持本源清净总需要难得的际遇，烧煮几回也不留沉淀。当然这些形容都是陆蒹白想出来的，小艾就只会说，哇哇，然然姐好酷，然然姐好聪明，然然姐性格好好能不能当我姐姐——然后被蒹白推开，说然然姐有你这种弟弟也要耐心爆炸的，然然姐能不能来当我姐姐——

陆苍在一旁尴尬得不知所措。褚怀然一边调柠檬水一边调侃，陆苍，看来要满足他俩的愿望，咱俩只能要么当场结拜，要么当场结婚了，你看你选哪一个呢？柠檬水递到手边，陆苍居然也笑了，说不用那么麻烦，直接打包送你了，毕竟不管结拜还是结婚曹郴都会找借口大折腾特折腾一通的。褚怀然就说，哦，曹郴一直喊我师妹来着，感觉武侠小说看多了，不过按照这个逻辑，你妹你弟也确实可以跟我走。很没有营养的对话，但褚怀然的语气有一种毫不费力的俏皮，仿佛她真是觉得这一切都颇为有趣。在她眼里，看不出好奇或探究，即使这三兄妹身上有太多她可以挖掘的故事，那双眼睛仿佛在说，新朋而已，故事可以慢慢听。

回想这些事的工夫，陆小艾已经手比脑子快，事先把地址发给褚怀然了，不是章云水的出租屋，而是褚怀然学校附近一家咖啡厅。大学之间隔得不远，没一会儿到了，褚怀然已经坐在门口等。

“你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？想聊几句吗？”

陆小艾人生的很多重要节点，都是靠着一股即兴发挥的厚脸皮趟渡过去，此刻福至心灵，感应到说故事的时机，于是一股脑将这些心事都倒了出去。

褚怀然只听了一半，当机立断，说我觉得你不应该瞒着陆苍，出了这种事应该让他知道。

陆小艾两种本能打架，一边说是啊！就是说！知我者，然然姐！一边又咕哝，可是陆蒹白不让我说，也是不想让我哥担心呢，他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。

褚怀然又是那副看人生连续剧的表情，单边梨涡浮现：你们陆家人脾气这么统一么？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？陆小艾连连否认，no no，那是他俩，我信奉打碎了牙要吐出来拍照发微博！褚怀然很轻地笑了一声，那你为什么不说？或许你哥就是需要操心你们的事情，才有力气顾他自己呢？

陆小艾低头。然然姐，我不想我哥跟个空巢老人似的，没了我们就没了重心了，他得有自己的生活哇。

褚怀然点头微笑，是这个道理，所以他甚至在考虑辞职去山上桌游茶室打工呢。

陆小艾瞳孔地震：“哈？？？”

褚怀然一点没对他的惊讶表示惊讶：“看来他也没告诉你们他最近一直在和领导吵架，差点打起来。”

陆小艾脑子也地震了：“不是，那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
褚怀然收拾起了小包，把新收的kindle装进去，然后说：“因为我问了，他就说了。你们也可以自己试试。我要先回学校啦，下次有这种数码产品二手，还记得联系我哦！”

说完她就飘然而去，仿佛真的只是来拿二手顺便喝了个咖啡。陆小艾站起身，混混沌沌走到公交站，拿出手机给陆苍打了个电话。“哥？你在忙吗，我就是……有点想你了！”

“小艾吧？我是赵旸，你哥手机在我这里，他刚刚，出了一个，小车祸。你别担心啊，人没事，人没事，比较麻烦的是，撞的是副校长的车。”

陆小艾觉得，这一天的跌宕实在是有点太密太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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