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厢情愿
这两天,曹郴从公司杂务中抽身,世界都失了衡。家中老人生病,又有亲戚为了家产缠斗,少不得回一趟老家。公司事急,白天开网会,晚上和亲戚周旋,再返冀城,已经是八月。医院的味道也闻腻了,曹郴先自己歇了一天,才顾得上惦记陆苍。向助理小曼问其境况,助理答:刚去探过病,陆老师已经开始复健训练,听说是个狠人,满屋子鬼哭狼嚎中愣是听不见他出一点声。曹郴说:他就这个德性,活该受罪。助理又表功道:送的那家汤陆老师说很好喝呢!曹郴哼了一声,说他也吃不来细糠,说说客套话罢了。
小曼又说:陆老师的对象也说那家很好呢!曹郴立时放下手机,把人叫到办公室教育,年轻人不要这么八卦,不知道的事不要乱讲!小曼一脸冤屈:“我哪里敢乱讲!我亲耳听见陆老师说的。”曹郴不信,要人原话,原原本本事无巨细汇报上来。小曼就学道:“那天我去看陆老师嘛,就是他复健回来的时候,一脑门子汗,好可怜哦!我就上去说,正好啊,曹哥让我来送补汤。陆老师就特别好的,招呼我坐,还跟我聊了一会天,然后就有医生护士的过来,说他恢复得不错,就是太能忍了。这时候有个医生还是护士就说了,你对你对象也这样吗?陆老师就说,那不至于。我当时也很震惊!”
曹郴泄了口气:“这不还是敷衍客套的词儿吗?也当不了证据啊。”
“不是不是,我还亲眼看见了!”小曼辩道,“我肯定不会因为这一句就信啊,而且之前也从来没听说过陆老师有什么对象嘛!但很快真的来了一个人,是个短头发的女生,蛮年轻的,有护士跟她说:‘又来看你对象啊?’她就只是笑,陆老师也没否认。然后陆老师就向她介绍我,听起来你们应该也是认识的?因为她就直接说她知道你回老家了。陆老师还有点惊讶的样子,问了一句:‘曹郴跟你说了?’再然后就聊到汤上了,我说是曹哥特意找的店,那个女生就说,她们聚餐吃过这家,一般只有校友去这么小众的店。”
曹郴说:“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,那是我师妹,他们关系本来就不错。”
“那,那关系好到摸手摸头发的,是不是也太不错了点啊!”小曼脱口而出,“曹哥,你真的不知道?其实除了这个,我看他们没有特别像情侣,但我觉得比较亲昵的是,她问陆老师复健痛不痛,然后陆老师就很认真地点头了,说当然很痛,但也没有别的办法。然后,他们就互相看了好长时间没说话!我就是这个时候觉得有点像电灯泡所以走了!后面的就不知道了!”
曹郴沉默片刻,对小曼说:“……以后你说话挑重点的先说,铺垫不要这么长。”
小曼腹诽:那不是你让我事无巨细什么都说的吗!黑心老板!私事让我帮你跑腿就算了,连八卦都要靠我打听吗!愤愤离去,找同事吐槽去了。与此同时,曹郴在办公室踱了几圈,打开手机几次都放下,重重叹气。一时有下属来找他签字、开会,只能把这事先抛到脑后。闲下来,天都快黑了。曹郴直接去了医院。
陆苍靠在床头看书,见曹郴进来,笑着招手:“曹老板,宅斗片演完了?”
“你怎么还看上漫画了?”曹郴指指陆苍手里的书,装帧颇旧,但很整洁。仔细一看,居然眼熟。他大学某任女友经常看这个系列,当年他还跑了不少地方给人买过,所以印象很深。那时候陆苍论定此类娱乐是浪费时间,像别人沉迷打游戏一般沉迷学习,陪曹郴去书店找漫画那次,很快就消失了,最后曹郴还是一排计算机参考书旁边找到的他。这是十几年前了。
眼下的陆苍只是笑笑,轻飘飘举了一下书:“哦,怀然留下的。看着玩。”
曹郴深吸一口气:“你俩真看对眼儿了?”
陆苍很平静:“怎么,很难相信吗?”
“我就是信了才来问你的啊!”曹郴挠头,“一开始我以为小曼在瞎说,但你现在这样,我觉得是真的。不是,苍儿,你怎么还是爱搞突然袭击啊,这谁能想到?都说铁树开花铁树开花,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是铁块儿,这居然也能开起来花吗?然然居然能看上你,也是……算了,你给我老实交代,怎么回事,我就几天没在冀城,怎么天还变了呢?”
陆苍说:“确实挺突然的,也就这几天的事。”
曹郴不满:“你这说了跟没说有啥区别!不是我说你,你谈恋爱要还这个德性,啥样的对象都得给你气跑了。你俩到底怎么说的?是单纯看对眼儿还是说好了要正经谈啊?我跟你说,这区别可大了,你那聊胜于无的经验拿来谈恋爱是要出问题的,然然才跟你认识多久,还不了解你那些臭毛病,到时候你给人气着了,别说我没提醒过你。”
“我们没有特别细说。但我想,有一个新的身份去适应,总比故步自封要好。”
“你这话就很离谱,你跟人在一起难道就图个新身份?我知道你不想过以前那种日子了,但谈恋爱是很严肃的事情,不是你摆脱旧生活的工具。然然到底看上你什么?她也知道你这样想的吗?”
“怀然是很聪明的人。”陆苍说,“我相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”
“那你呢?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
“你好像总觉得我们两个很不能自理。”陆苍扬起一边嘴角,还是很平静地观察曹郴犯急,“曹郴,你难道就没有想过,无论是我,还是怀然,都有自己的判定标准?关系是我提的,这并不是开玩笑。如果试过不合适,我们也可以分开。”
曹郴复叹:“我就是觉着这事太急了,但仔细一想,如果当事人不是你,好像又挺合理。然然跟你表白的吧?”
陆苍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承认,没在此事上多说。曹郴又忧虑起来:“你真的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吗?”
“你还记得一开始,我说要去淮平当老师的时候吗?那时候你就是现在这个表情。”陆苍说,“我那时候也很怕不能和蒹白小艾培养出感情,毕竟我们都不算认识,但你很笃定,告诉我说一定可以。”
“这是两码事。”
“我想爱都是一码事。”陆苍微笑,“而且,我相信怀然。她选择了我,不止一次。”
曹郴上一次这么不能理解陆苍,确实还真是九年前他放弃了读博去淮平。当然,这些年他很多次劝陆苍找对象,可近两年来已经放弃,加上自己也感情不顺,逐渐接受长期独身的概念,也想当然认为陆苍是不会为此改变的。他总疑心褚怀然看上陆苍是年轻冲动,陆苍答应她也是一时脆弱,可这些疑虑也不好说出口。
他暗自观察,发现陆苍表面上对新关系坦然接受,其实也还没和蒹白小艾讲。蒹白似乎一直在南边出差,小艾来医院又总和褚怀然错开。曹郴倒是遇上过后者几次。她确乎不像热恋期的小姑娘,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,和陆苍之间通常也看不出特别的亲密。陆苍自然也不像恋爱中的人,然而他仿佛无师自通,学会了在褚怀然面前剥下一些坚硬的外壳。疼痛,恐惧,疲惫,茫然,野蛮蔓延的胡茬,缓慢愈合的断骨。这种时候,曹郴能看到褚怀然的眼光变得很柔,很亮;陆苍则会露出一种很奇特的神情,熟悉又陌生。直到后来在病房见到一次小艾,曹郴才陡然发觉,陆苍露出那种表情时很像他弟弟。
不知道为什么,这个发现让曹郴有些伤感。
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恋爱,但他也没见过陆苍这样的人。反正一天两天,一周两周,褚怀然没有被陆苍气死或吓跑的意思,陆苍也没有发表不适应的言论。陆苍出院,按曹郴原本的打算,直接让他住自己家就好,但一则医院离他家比较远,不方便复健,二来他想褚怀然或许已经做了别的安排。结果陆苍自己去租了房子,旧小区,一楼,和小艾学校倒是很近。去医院复健,基本都是小艾陪,褚怀然也来,但没那么勤。
蒹白小艾是什么时候知道的,曹郴没问。听陆苍淡淡提过,他俩的反应都挺好玩。怎么个好玩法,就不得而知了。一转眼八月也要过去,蒹白有了假,终于来冀城。几个人一起吃饭,也看不出态度有何奇处。蒹白和褚怀然很聊得来,叽叽咕咕说了不少悄悄话。陆苍就看着她们,也不怎么说话,安静吃饭,吃的比之前多了。而那晚的大八卦居然是小艾贡献的:他像做了错事,坦白章云水最近来找过他,两人恢复了一点联络。蒹白恨铁不成钢,立即和小艾重申绝对不要想着破镜重圆。小艾说人家也是好心,听说陆苍受伤来关心一下,加上章云水很快就要出国,他们不会再有什么纠葛的。蒹白持悲观态度,觉得小艾还是容易心软。小艾拿Teddy出来说事,蒹白立刻炸毛。两人吵起来,陆苍也不劝,拿他俩吵架下饭。等下一盘菜再上桌,姐弟俩又好了。褚怀然问陆苍,他们一直这样吗?陆苍笑得格外温柔:对啊,这么大了也改不掉了,挺好玩的。又是好玩。曹郴开始怀疑陆苍对好玩的定义,眼睛一瞥,褚怀然在桌下拉陆苍的手,很快松开了,但陆苍回握得分明。曹郴方对他们的关系有些实感,暗下结论,是因为这两个人太不肯秀了!私底下什么样,也无从观测,只是类比自己之前的恋爱,还是很难想象陆苍能那样。
其实即使私底下,他们两个也没有曹郴力图脑补而不得的画面。褚怀然很忙,即使暑假也有学业要操心,而且她爱好十分广泛,闲时也安排了不少活动,只是把不用出门的爱好移到了和陆苍见面时做。陆苍正好爱好贫瘠,跟着她一起看了不少漫画和电影,有的喜欢,有的一般,但很珍惜这种尝试新东西的感觉。出院后,她推着他去了附近商场的桌游吧。因为不熟悉轮椅,也不清楚无障碍路径,一路上磕磕绊绊不少,但总能从中找到笑话讲。他们擅长的桌游类别不太一样,但也能玩到一起去,各有输赢。游戏搭子也不乏有意思者,各地人都有,反正也不认识,更能玩得开些。这是他们第一次以新身份出门,陆苍不乏忐忑,但其实并没有人问东问西,大家更好奇他是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。也或许,他们确实就不太像情侣,但这也没什么不好。
陆苍以前只见过曹郴大学时那些恋爱,都是轰轰烈烈鸡飞狗跳的,欢喜冤家也有,缠绵悱恻也有,好起来闹起来都夸张。曹郴因此总结过几个系列的恋爱守则,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分享给陆苍,说总有一天能用得上,其实唯一的用途是拿来安慰不停过家家式早恋的陆小艾。褚怀然让他不要多想,一切随着感觉走。但“感觉”具体是什么,其实他也说不上来。好在褚怀然并没有剖析此物的习惯。她来找陆苍,基本都带着点自己的事做,陆苍要喜欢,就加入,没兴趣,他们就聊天。也有分歧,但大多能聊到一块去。陆苍开始慢慢熟悉这个人充满自己的日常,了解对方的同时,也开始好奇自己在她眼里心中是什么样。这种好奇也是新鲜的,以往并不曾有过。但他不会问这种问题,褚怀然也不会说。至多提过一次陆苍现在没那么客套了,又说能笑到一起去是最重要的。
有时候笑到一半,她会凑上来吻他。他一开始总是懵懵的,但很快判定这是值得熟悉的事。他现在也不能久坐,在出租屋里更多是躺着。她就常坐在他床头,靠着枕头看书查资料。有一次睡着,慢慢顺着枕头滑下来,就在他身边躺下。陆苍犹豫了一下,靠近了一点,褚怀然在梦中蹭了他的手,就握住了,鼻头贴着他的手臂,继续睡。陆苍不记得入睡,但醒来已是深夜。陆苍想,原来呼吸声是这样平静的力量。
自此她偶尔会留宿,但不揽护工的活,照顾陆苍起居的事还是交由对方。
陆苍主动做的改变,第一条是称呼。家人朋友叫然然居多,但陆苍试过几次,总还是别扭。她笑着分享其他绰号,比如大学室友叫她车厘子,因为本科时留了很久小丸子头。由此发现陆苍居然不知道樱桃小丸子,遂拉着他看了几集。陆苍开始很郑重地叫她怀然,又过几天,忽然简成单独一个然字。陆苍也不明白,为什么单字比叠字更容易说得出口。褚怀然很明显更喜欢这个称呼。不过她对陆苍就只叫陆苍,没有昵称——她说陆苍的名字就很好,喊别的没那个意味了。
就这样相处到九月,褚怀然开学了。见面频次减少,但在手机上还是有来有回聊着。说实话,他也和曹郴有一样的疑问:褚怀然到底看上他什么?他已经三十岁,新近失业,暂时生活不太能自理,更重要的是,他自己也说不清,这究竟算不算所谓的恋爱。曹郴骂他的话多半是有道理的,可曹郴毕竟不是他,对吗?他们是这样不同的人,从曹郴身上自然找不到参考。蒹白小艾纵然和他更近,但他们两个爱人方式也是浓烈的、热忱的,而且他们都非常明白自己的心。
陆苍其实也不明白褚怀然的心。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也默认对方同理,等到熟悉过了头,或许自动就散了。但九月没散,十月没散,入了冬还没散。陆苍这时候已经不需要轮椅和护工,只是走路仍有点瘸,小腿到脚踝留了一道虬结的疤。医生说他恢复得相当不错,只是留疤在所难免,陆苍倒不太在意这些,但明显比之前怕冷了。他自然没有带冬衣过来,去小艾那里薅了一件,虽然大了些,但正好往里塞毛衣。小艾正是很臭美的年纪,很重衣品,主打格外青春运动的风格。陆苍第一次穿了他的外套去见曹郴,让曹郴受了很大刺激——原来以为你小子终于一起迈入中年了,怎么刮了胡子穿这玩意还是显年轻啊!
现在陆苍不用全天候养伤了,曹郴又动了原来的心思,劝陆苍来他这里工作。陆苍不急,说已经在之前那家桌游吧接了个零工。曹郴大为无语:你还真打算把这当职业啊?陆苍说那也不是,但这个比较好玩,先做着。曹郴又问:你做事什么时候是为了好玩了?陆苍说,对啊,就是之前都没有,现在试试。曹郴还是不满这个答复,说你也不为然然考虑一下,你俩真这么下去,人去高校当教授你在桌游店当陪玩,这合适吗?
陆苍像是仔细咀嚼了这番话,曹郴就有点后悔,刚要和陆苍打个哈哈盖过,对面很认真地提问:“你真认为怀然和我能处那么长时间?”
曹郴能怎么说,他又不能说我觉得你俩一直怪怪的,能处到现在我都想不通。他也不想说,你俩谈不谈的另说,能不能先跟褚老师坦白,省得他老人家来问我。陆苍在冀城待了一个多月,才和褚老师见上面。曹郴没赶上见证这个场面,第二天冷不防接到老师的消息,问他知不知道然然和陆苍是什么关系,他差点一口血吐出来。褚怀然似乎根本没有和家人解释过,家人也随她去,而陆苍又不是爱解释的人。曹郴想,真是邪门,你俩还真配。这些当然都没说出口,鬼知道他们这个恋爱能谈到什么时候?
想到这里,他才发现不管是陆苍还是褚怀然,都没用过“谈恋爱”这个说法,但要曹郴想个新词吧,他也想不出别的。
“我不是说你必须要找个,那种,所谓的体面工作,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陆苍温然一笑:“我也没说你是这个意思啊。我只是好奇,在你看来,她干什么,我干什么,彼此之间一定要有关联吗?”
曹郴本想说,那肯定还是有点儿关系的吧,要真奔着结婚过日子处下去,两个人起码得能过到一起去,但话到嘴边又停了。这俩人恋爱都谈得这么奇怪,可能也套不上结婚过日子的理论。他细细打量陆苍,离这么近看,又其实完全看得出年纪了,或许真是因为穿了小艾的衣服,脸上也更常有那种类似小艾的神情。曹郴叹息一声,说:“你们俩自己高兴,就没什么关系。”
陆苍笑了:“我想也是。你如果真在意这个,我们这些年也做不成朋友的。”
曹郴无言以对。他还是觉得这不是一码事,但再说下去,就难免像用通行婚恋观教育陆苍,他到了这个年纪,早已了然这是行不通的。
于是他只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:你和然然在一起,开心吗?
陆苍点头:“和她在一起很好玩。很安心。”
“那,你爱她吗?”
陆苍非常坦然地:“还不知道。”
曹郴再次无语。自从这两人突然处上了对象,他就没少操这个闲心。但陆苍真是块木头,恋爱经验分享给他统统无效,这让曹郴总担心褚怀然哪天就受不了就把他甩了。另一边,曹郴又真挺喜欢褚怀然这个人,对她有种对远房表妹的亲切,因而也担心她被陆苍的木刺扎伤。冀城初雪,他们三个一起吃饭,趁陆苍去洗手间,曹郴和褚怀然聊天,讲到以前喜欢陆苍的人也不少,但都被他气跑或者无视了。褚怀然听得津津有味,听完补充:我知道,还有他们以前那个邻居,好像是小艾的同学家长,很荒诞。曹郴愣住:这我都不知道,什么时候的事?褚怀然就笑道,好像是零几年,刚好问他问到了。
曹郴有些吃惊:“问他他就说吗?”
“不问他他也不会主动说啊。”褚怀然也惊讶了,“想知道当然要问啊。”
两人面面相觑,这时陆苍回来了,才各自动箸吃饭。吃完路上飘雪,灯影闪烁,褚怀然拿出手机拍照,陆苍有样学样,也拿出手机拍她。后来三个人都拍了合影,出现在褚怀然的动态里,包括陆苍拍的那张。曹郴反复拉开看那一张,随手的构图居然就很精巧,捕捉到很生动的表情,正好是褚怀然接了几瓣雪花,笑着半转头给他们看。手机提示,陆苍点了赞,有褚怀然那条,也有曹郴发的合照。很快有大学同学来赞评,哇,这是陆苍?炸出不少类似评论,感叹系草时隔多年重现人间。曹郴这才发觉,陆苍固然从来不发照片,他自己竟然也没发过和陆苍的合影。
陆苍就在他车里,偏过头看他手机里的同学留言,似笑非笑的,也不作评。褚怀然先回学校了,曹郴开车送陆苍回去。路上没忍住问陆苍:“听说有个以前有个邻居追过你?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
“好久之前了,也不算追吧,有些误会。”
“也从来没听你说过呀。”
“好端端说这个干什么?”陆苍笑了,“你不也没问过吗?”
曹郴当然不会问褚怀然问的问题,因此陆苍也没告诉他,其实那天褚怀然问的是:你有没有性经历?陆苍就说,没有,只有比较荒诞的经历。褚怀然好奇道:怎么个荒诞法?陆苍就说,大概是蒹白上初中的时候?小艾有个同学,和我们是邻居,来往比较多,有一年暑假同学把东西落我们家了,我就联系他妈妈过来拿。她可能是会错了意,进门就把衣服脱了。褚怀然说,天啊,这种事感觉在民生调解节目上才能看到,你怎么办的?陆苍微笑,说,我请她离开,她不是很高兴,可能确实哪里有过误会。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她就说,没想到你这么不行。我说,你说得对,请你回去,以后也不要再来了。”陆苍说,“后来她就不怎么让小孩和小艾一起玩了,但这种事也没办法,小艾和他们家孩子一直玩到高中毕业,都很要好。”
“这件事你也没和别人说过吗?”
“没有。”陆苍说,“但发生过的事,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,之前觉得没必要罢了。”
“现在就有必要了吗?”
“有的,因为我想回答你的问题。”陆苍看着她,很专注,“我没有办法感受到性吸引,也只能从理论层面理解性欲。”
“我猜也是。”褚怀然也浅浅笑了,用手指描他脸颊和脖颈的轮廓,“但是?我感觉你话里还有一个‘但是’的。”
“但是,”陆苍举重若轻地决定,“如果你想要做什么,我没有异议。”
褚怀然看了他一会儿,噗嗤一声笑了,而后飞快地吻他一下,两下,吻一下笑一次。最后像第一次吻他一样留下一句“下次说”,就往旁边一靠,很快睡着了。陆苍数着她的呼吸,依旧失眠。或许是听到他郁结的翻覆,她从深睡中浮出一点点,握住他的手,像牵缰绳,一张一弛。于是他终于也堕入昏沉,被她引着,一步一步落进安全的黑暗和寂静。
他第一次觉得,就这么下去,什么也不用想,或许也很好。糊涂一点,不纠字义,不评感情,就只是跟着一个快乐的、让他也快乐的人,让一只脚也跨过幸福的门槛。就让淮平变成一场旧梦,把眼下渡成唯一的真实。
那句“下次说”没来得及行践,现实铮铮而来,把他拉回了淮平:陆家外婆去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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